年岁情事

Bonsoir

当我想要回忆起一些事情好把它们写成故事时，我总是后悔没有在当时记一篇日记或是拍一张照片。好的坏的所有不想忘记的大多最后无疾而终，长的短的一切不很情愿的全都先后不请自来。然后我就被想忘记的事情填满了脑海，占用那些不想忘记的事情丢失后留下的空当。为了不去记得那么多不想记得的事情，我有时不得不编造一些还算好的过往来记住。

去年我过生日的时候，赵北送了一个蛋糕过来。奶油下面满是冰凉的西瓜瓤，感觉好像一刀不小心割破了一个夏天。那天生日吴陆绮并没有记得，然而在五天后她的生日，我送给她一把吉他，那个傍晚她正要和其他的朋友到日租屋开趴，她戴着玳瑁色镜框的近视镜，抿着薄薄的嘴唇笑着说谢谢。

我说我要赶着做出明天答辩要用的幻灯片，没有办法去她的生日聚会。

尽管我很想去，可我还是说了谎。我一次又一次向她说这样的谎，她心知肚明，就像对我喜欢她这个事实一样了如指掌。

我要走了，7月26日的飞机。

她传来简讯。

我早就知道她要走，她学了两年的法语，申请商校时有多紧张以及拿到offer时有多欣喜她都告诉过我，我总是若无其事地随意附和，她满不在乎，旁若无人，自言自语一样向我表达焦虑或是雀跃。我想她一定是知道我只是不愿多说。我想她一定知道我有和她一样的心情。

不然她怎么会说那么多。

要多联系。

7月26日，我在实习公司的工位上给她发信息。

Bonsoir.

第二天一早，下了飞机的她回了信息。

我想起来在大学的法语课上，老师乌黑的长发垂下来，像面料很好的西服下摆。她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写下楷书“今夜雪明还”。

“这是你们的期末作业，把这句话翻成法语，我来给你们打分。”她说。

吴陆绮翻的是：

S'il ne neige plus,veuillez m'accompagner au clair de la lune.

就在她走之后，赵北去了阿姆斯特丹。

刘百里的女朋友到南航当了空姐，有一次她飞大连，百里和我去机场接她。

“看到那群空姐了吗？我是他们的男朋友。”我指着大厅里走出来的披着藏蓝外套的女人们说。

“放屁，有一个是我的。”刘百里想了想又说，“剩下的也不是你的。”

他俩那晚不肯住在我家，第二天中午在百年城吃午饭时，我看到刘百里黝黑的脖子上紫红的印。

红色总是和暧昧以及雄性激素分不开。红色是鲜血、炽烈，是战士的颜色。男人在战场上用鲜血来证明价值，甚至到了新婚燕尔的床上，也要用鲜血来证明些什么。然而脖子上的红色并不一样，那可爱得多了。在人类刚刚可以被称作“人类”的时候，或许某个女人污迹斑斑的脸用新雪洗过，泛起温和的红色，某个英俊而孔武有力的男人开始变得血脉贲张，这一支基因强壮的人类因此得以繁衍下来，或许在某一时刻成为了人类延续的唯一血脉，在冰川、青铜、铁器和黑暗时代，在启蒙运动和工业革命中穿梭至今，幸免于战争和核爆，隐忍过饥荒和迫害，成了在我面前，这个脖子上留着红印的胡子拉碴仍帅气逼人的刘百里。

“回头！”刘百里举着相机，冲走在前面的女朋友喊。

李依稀一甩头发扭过头。高阳巷尽头的阳光扑满她的发际。

这个世界张牙舞爪令人害怕，可你并不畏惧。

刘百里在那张照片上加了这么一句话。

“哪里张牙舞爪了？我不抢你女朋友。”我跟他讲。

不知道到底该感到喜悦还是遗憾，总之令我心里五味杂陈的是，清明那天，吴陆绮终于想起我，发了条信息给我。看到手机屏幕上调出来的“一条来自567的信息”，我差点以为那是一个号码，那个代码一样的称呼都快被我忘记了。

“好累啊！”

“巴黎清明也上坟？”我回。

“滚，上课！”

“怎么样还好吗？”

“感冒了，在发烧，听不进去。清明快乐！”

我想起我们去上海实习那年，周末的傍晚我们从南京东路一直走到金陵路，她捧着糯米团子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着，刚好和我心跳的节奏对上。她白色的衣服我说不上来什么样子，也看不出来是什么料子，我只顾挺直腰和背，为了不至于显得比她矮。一排并肩的纺织品小店，567望着里面成卷的蕾丝花边，对我说：

我要把你的衣领全都缝上蕾丝。

经过一家五金商店，我看到门口摆着一张牌子，写着“瓦房店轴承”。我哈哈笑起来，家乡特产原来这么声名远扬。

在我童年有关瓦房店的记忆里，那是个脏乱可怖的县城，单单是听名字就让人感觉城徒四壁。公园里的滑梯看起来有三层楼高，俨然苏联货一样充满钢铁和鲜血的气息。

羊汤和炒焖子，还有并不正宗的煎饼果子，算是那一段回忆里比较美好的了。当我上大学后向南方的同学们说起焖子这样一种食物时，得不到共鸣总是令我颓然。

我告诉他们，淀粉掺水熬煮成冻，在平底锅里煎得四面焦黄，那时焖子刚好是最酥脆嫩滑的口感。拌上蒜泥白醋，加一点盐和味精，趁热。

“下课了。”567又发来一条。

“你也清明快乐。”

我把你的名字化进汾酒

衔一枚秋枳

自讨苦吃

 萤火虫

刘百里订了李依稀回厦门的那班飞机，我把他们两个送到机场，又送上飞机后已经快是夜里12点了。车里亮着蓝幽幽的中控光，雨点开始掉下来，在车窗上刚划下半道，雨刷一擦，风挡就像是哭花了脸。

我驶过仍旧满是车的人民路，绕着港湾广场转半圈，从中南路又开上滨海路，在石槽的海边停下来，熄火。手套箱里有一包烟，我趁着发动机还有余热，按下点烟器点了一支，落满雨的车窗映着一颗红点。

在我很小的时候，爷爷用一张细长的卷烟纸埝上一小撮烟叶卷成旱烟，在傍晚不开灯的屋子外，亮起一颗红点。每当他把抽完的烟蒂在水泥地面按灭，我总感觉他精神爽利，光滑的头顶也映出更亮的月光。我用一把旧的提梁紫砂壶给他沏上不很浓的粗茶，然后和他一起坐在小板凳上，听他一言不发。奶奶过世后，他变得愈发沉默，深居简出，对着菜园和月光，每晚亮起一颗红点。在老屋的墙上挂着许多照片，有时他盯着奶奶年轻时的样子看，有时盯着座钟的摆锤看。

那天中午他一直盯着钟摆发呆，我以为他会睡着。可爷爷站起来，取下墙上的相框，抽出一张照片。那张照片上没有奶奶，是一幅在景山公园俯瞰故宫的相片，相片的后面是奶奶用蓝黑钢笔写的四个字：

国泰民安

工工整整，即便是写在光滑的相纸背后，墨水也小心翼翼，一点也没花。爷爷时常端详那张黑白相片，蜷居在屋子角落的沙发里，无心打理菜园和屋顶，像个老猫固执地不肯离开故居。

我的烟没怎么抽，被我按在烟蒂盒里。放平座椅，我披上一条薄毯在车里睡着。丁香灌木丛里好像忽闪忽闪，有几只萤火虫。

醒来的时候天晴了，早上五点钟，打开天窗外面的空气好得不要不要的。我还记得去年夏天还在学校的时候，在实验室熬夜看世界杯，早上回宿舍的路上四五点钟的树木和草地以及未干的露水湿润的空气都很好闻。

我用湿巾擦把脸，塞进嘴里一块口香糖，打开车门经过潮湿的木板步道，我在落了一地早樱的亭子里看到了一个姑娘。她穿着蓝色连衣裙和长长的米色针织衫，散着头发盘坐在一张瑜伽垫上手里捻着念珠。我站在那里看了她一个小时，直到太阳转过山崖阳光洒满海面，我看清她梨花白的肤色和手臂上被阳光照得金黄的绒毛，以及她睫毛和唇角的微动。

后来，我知道了她的名字——陈步鲤。她的微博里有她工笔的荷花扇面和小楷写的“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还有一张从景山公园拍的故宫的彩色照片，配图的文字写的是“风调雨顺”。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早晨，她拍了一张题叫“夜皎皎兮既名”的照片。那天早上她看到我，舒展眉头微笑，然后开着车走了。我跟着她，一直到市区里。

仿佛猫三狗四人十月，我又等来了567的消息，像是漂洋过海，辗转丝路，手机消息来得比信还慢。

“我在巴黎找到了一家实习的公司。”

“嗯。”我回，“黄岛之眼开了。”

黄岛之眼是离我和567的学校不远的一座海景摩天轮，我们毕业的时候才刚刚建好。

读书的时候我们俩从校门口乘公交穿过隧道和狭窄弯曲杨柳依依的街巷，在青岛市南花团锦簇的民居和官宅旁游荡，我们一起去一家日本人开的小料理店里吃牛丼和装满鱼籽的手握。鱼籽在我的嘴里爆开，墨鱼在我的齿间滑走，我想象那是我和567在亲吻，她的舌和唇在我的上下齿间游走。可抬眼看她却在抿着嘴一边嚼食物一边笑着看我的吃相。

在卖糖球的小摊旁我试着拉她的手，而她碰巧在那时抬起了手拨了拨额前的乱发。我露出一个苦笑的表情，她又笑了起来，整齐的牙齿看起来变得软软的。

我们甚至住在宾馆的同一个房间里，那时我打心底纯洁着，坐在床沿往嘴里塞炒花生米。刚洗完澡，我紧张得沁出一身汗，用拇指的指甲一抹鼻尖，指甲又变得油亮。567穿着白T恤，我看到棉T恤下面透出来的黑色胸罩，以及她脸上羞涩的笑。电视里播着晚间新闻，我放下花生，深深看进她眼里，找不到一丝暧昧。

我后来想起一些另外的女孩子，她们从浴室出来时胸部在薄薄的面料下颤着，或是被裹在浴巾下，仿佛我的眼神恍惚一下，那浴巾就会砰然落下，再恍惚一下，那女孩就会已经躺在我身边，湿着发，咬着唇，嗫嚅着：“我好冷。”

可567就那么背对着我站在镜子前，电吹风呼呼地响，短裤下的膝窝捉住了我所有的眼神。我恍惚又恍惚，一再地恍惚，她也还是站在那里，两腿笔直而又并拢，发尾在肩胛骨的位置打着卷。

要不要过来帮我把袜子挂到空调下面？就差那么一点儿我够不着。

我替她挂好要晾干的袜子，回头看见她坐在另一张床上，就在我旁边一米多远。我想伸一只手，再伸长一点，分开五指，去摸她湿漉漉的头发，然后看她的表情再决定是不是要把手滑到她胸前。

我看着用手机玩着Clash of Clans的她，欲言又止，我希望我能夸夸其谈，神采奕奕。

最后，我说：

“等黄岛之眼开了，跟我去坐一坐吧。”

“好啊。”她说。

在我学的专业里，控制系统通过反馈和负反馈来实现自动化。我感觉这世上一切都是以这种或是类似的方式来保持自我平衡的，当我淫于声色犬马，上天便让我迷恋上这么一个女人磊落光明，然后无论是在她的眼神里、发丝间还是衣衫与腰乳的空隙里，我都插翅难飞。

你想我是

冯河暴虎技穷黔驴

我追赶气喘吁吁

失了东隅

也晚了桑榆

巷子里的戏院

今年春天，赵北回国，我们两个约在成都见面。夜里11点下飞机，到酒店刚好12点。隔壁几乎一整夜都传来床头嘎吱作响，还有间或的女人叫声，隔着一道墙听起来凄厉惨烈。在宾馆里声嘶力竭叫床的女人像C语言一样，你给她输入一个指令，她给你输出一个响应，有时输入太多太快，她就编译进了一个死循环，CPU放空，两手抓紧床单浑身颤抖，死机了一样百呼不应。

我睡了一个半小时，六点钟起床的时候，纱窗外的双流县绿意葱茏，我想到满是山风的隘口冥想，温泉一样的和风扑着我的脸被我的胡茬梳理，阳光像潮水攀上脚面，又落回谷底。

洗完澡光着身子躺在床上，我想有一个姑娘，云雨半晌。想到这我的被子中间鼓起了一个包。

我花了九十块钱打车到春熙路，往西走的时候意料之外戏剧性地正碰上赵北从龙抄手一路走过来。

青羊宫的香炉前落了一地去年冬天的竹叶，老道姑擎着香点上，一边抹着香炉边的香灰一边和我们聊天。

可是我俩都听不懂四川话。

四川话是凉糕味儿的。涮红油火锅一定要就着四川话，就像要蘸香油一样。

我有过一个成都的女朋友，笑起来露出一排小白牙，像豆花。我总想把她和着豆瓣和剁椒一口吞下去。她也像凉糕一样软，靠着我的手臂睡一晚，腰和胸脯上会留下粉红的手印。她高傲又温柔，美丽而哀愁。穿着厚实的藏地衣服，她用木筷从黑釉陶碗里衔起纱面吸溜到口中；她披着肥大的衬衫坐在床边蜷起身子剪趾甲。她的这些模样都让我心动，我把舌头伸向她的嘴角去尝面汤，也把五指伸向她的乳房去寻找信仰。

人一旦在肉欲中贪得无厌，就成了情感中的黎丘丈人。在分手两年之后，我又在成都，和赵北走过晚上的宽窄巷子。戏院门口穿青红绸缎衣服的女人捏着手帕，用尖尖的口气讲着稠稠的语言。她们比起她来，真是差得远了。这样想着，我的脑海里一双手又伸向了那年那时裸着上身背对着我读经的她。

“跟我回大连去吧，我去工作你开书店。”

“那里是很好的。可我偏不喜欢。”她那时说，“我想留在成都。”

她捧起面前的一罐酸奶，吸管“噗”地一声刺穿锡纸盖子捅进玻璃瓶子。我浑身一颤。

外婆过世钱被查出结肠癌，据说结肠癌是种有高遗传几率的癌症，从那以后每两年我都要去医院查肠镜。

女医生戴着蓝口罩，往我的屁股上涂抹冰凉的杀菌也，把蜿蜒逶迤的肠镜对准我的肛门，“噗”地捅了进去，平地起惊雷，我被冰得浑身一颤。像豢养了一条冰凉冷血的蛇，在我的腹腔里狼奔豕突。

她眯着眼盯着屏幕，手上的动作娴熟自如，我猜在她眼里我和一只被检疫的猪没什么分别。女医生的白色乳胶手套让我想起东莞、毒龙以及其他一些类似的词汇。

我扭头看一眼女医生，想到这样的羞耻play每两年要再温习一次，直接导致了我时常会梦见一条铁触手趁着我熟睡侵占我的后方。那种梦魇无时不刻不在提醒着我同性恋有多可怕，于是我逆着时代潮流，成为了一个恐同又歧同的人。男人和女人可以面对面爱抚和深入，而两个男人却只能像两只野兽，一前一后、一个弯腰曲腿另一个抱臀挺腹。然而让我坚定恐同的一个最主要的原因，是发生在我大四时的一件事。

我和社团的社长到其他学校交流，住在天津一家假日酒店的同一个房间。晚上他洗完澡，光着身子走出来，摇晃着不堪入目的下半身。在我瞠目结舌的时候他从包里翻出了一管润滑剂，撅着屁股开始抹了起来，就像要做肠镜检查一样。

“你……干嘛？”我想要声色俱厉，却难掩恐惧。

“来干我啊！”他凑了过来。

我眼疾手快，抓起外套和背包，夺门而出。他在后面还在发出令人作呕的呻吟。

我在滨海新区的海边逛了一夜，风吹得我涕泗横流。从那以后，无论是在网络还是影视作品中，每看到提及男同性恋，我都能感觉胃里一阵痉挛，避之不及。我无权评述对错，只是对心里的恐惧阴影望而生畏。

在饭店赵北给我点了一碗燃面，我从酸奶瓶、肠镜以及其他的脑部混乱中挣脱出来。旁边桌一个东北口音的女人对男人说：“我想吃包子嘛。”

“吃什么包子！晚上叫你吃飞机！”那男人吼。

赵北噗地笑了，喷了一桌子的粉蒸肥肠。

猫性

下一个周末，陈步鲤又在石槽海边栈道的凉亭里打坐。雨水顺着凉亭的边沿落下来，她端坐在亭中央，青金石色的亚麻衣摆荡啊荡，春水澎湃，雨水丰盛又不断，好像和她手里的砗磲珠串一样转了一遍又一遍，落到地上又飘回空中，循环往复。

她白得可爱，像《戴珍珠耳环的少女》里的斯嘉丽·约翰逊。我坐在车里，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开始和她的衣摆一起摇晃。

我那时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一直在猜想她的名字她的职业以及她的居室和她是否有个伴侣。我在想什么样的名字才配得上她的模样，以至于我为她起了好多名字。我记得住她的车牌号，也记得住她的模样，就像我记得住丁香的气味，和早樱的形状。那天起得太早，我头痛欲裂，发动汽车离开的时候，我猜想那声响曾让她皱了下眉。

我回到家刚躺下的时候，567发来了信息，

“大地！”

“在。”

“我酿的葡萄酒，你看。”她发来一张照片，烛光下杯子里的酒悬浮着一些葡萄的杂质，像昏暗深沉的宇宙里暗淡的行星。

“好想那时你陪我喝酒的日子。”她又发来信息。

上大学的时候，567为了练琴，在学校南边租了一间房子。大一那年6月，她二十岁生日那天，我带了一瓶酒和一个蛋糕去她家里。天色暗下来，我替她炒了两盘菜。滑蛋炒榛蘑和小羊排，还有一碗清汤盐水面。

她吹熄蛋糕上的蜡烛，就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和她眼里的萤亮。我看着她，我想吻她，我被烛烟熏了眼，快要流泪，像要哭一样。567弹着吉他，我给她唱着生日歌。酒杯一碰，两口下肚，567红了脸。她小麦色的脸颊泛起橘红，我想张口衔下那颜色，再搂住她瘦削的肩。我的心里空荡荡的，于是就不停地灌酒，我们两个的手臂都红了，脸也红着，我猜她的胸脯也红着，在她宽大的衬衫里晃动，以及她的肚脐，会随着酒后的呼吸翕动。

后来有一次，我和她租了一辆车，环着青岛的山路郊游。山上飘着小雪，除了我们再没有别的人，我慢慢开着，车子小心翼翼攀上雪坡，雪点扑扑簌簌落在风挡，间或被雨刷一扫，堆在车窗下面。我在山腰背风的路旁扎上帐篷，用小燃气炉烧上热水，“砰”地拽开一瓶葡萄酒的塞子。我们碰杯，把小盅里冰凉的液体一饮而尽。567咽下酒，半眯着眼轻咳一声，呼出一口带着浓浓酒精味的气雾，在露营灯旁红了脸颊。我伸手撩起她脑后的长发，她没有躲开，脸慢慢埋进了白色羽绒服的领子里。我低头在她的发间吻了一下，那一时刻喉咙的粘滞感、手脚不自主的颤抖还有泛滥的偏颇和宠爱，都一股脑涌上中枢神经，最后变成一个微笑。

她像一只猫，偏着头不说话。她狡黠地搔着我的心肝，却从不肯让我靠近。我怀疑她像在折磨一直惶恐的鼠，揪住我的尾巴然后放开，在我刚要逃出能够不再想起她的范围时，又伸出手按住尾巴把我拽回来，不接受也不抗拒，不吞食也不放过。她的性子里有可爱的尾巴、谨慎的触须和轻柔的脚垫，还有若即若离的乖蹭与逃之夭夭。

“嗯，我也想。”

“你了。”我又回。

看见陈步鲤的第三个周末，我鼓起勇气，走过一地的樱花瓣，前往她端坐其中的亭子。我只是喜欢她打坐在那里的状态，好像和天和地都格格不入，又和天和地都融为一体，她在风光之外，她本身亦是风光。

陈步鲤睁开眼，看到我，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任何语言。

“连续三个周末，我都碰巧在这里看见你。”我说。

陈步鲤先是无动于衷，然后盯着我，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摆了摆手。砗磲佛珠哗啦啦地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