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盒子里的小母猫和她的儿女们

自那年盛夏炎热的夜里村西头大礼堂的墙上放电影的那个时刻至今，月经来过二十年六个月零二十四天。我本来很想延续昨天的内容，谈一谈为什么在镜中看到自己白里透着点淡粉的时候，会想起那片萤火虫纵横的遥远夜空。但因着今天是外公去世百天祭奠的日子，在外公生前常常烤火的炉子旁边的那个火墙底下，我看到了一大四小五只猫猫。

我实在是难以忘却那副母子情深的美好场景。一股温情伴着此刻档内无比凶猛的潮涌势头猝然爆发，以致本来注定要讲述多年以前月经初潮的那个故事，临时被变换了主意，我要讲一讲鞋盒子里小母猫和她的儿女们呢。

火墙底下是他们的国，一个四四方方的城。为了尽可能给他们创建一个舒适的家，舅舅在城里铺上了一块厚厚的旧毛巾——我想它原先八成是白色的，外公可能用它擦过脸，后来外公的脸老了，它也被擦旧了。当它再也不能用来擦脸甚至擦手的时候，舅舅用它给猫们做了毯。

小母猫看上去还年轻。从她的眼神里我读不出来太多猫类特有的阴鸷，我因此断定她并不是一只看透了人类的猫。她还年轻，但她已经做了母亲，而且一下子有了四个孩子。她的孩子们一看就是她的孩子——这母子五猫的花色几乎一模一样。

初春的炉子用尽一整个冬天攒下来的力气将火墙烧得烫到任何人都不敢在离它三十公分以内的地方停留，它像是为那只刚刚做了妈妈的小母猫坐月子专门热成了那样似的，只有小母猫和她的四个儿女们敢在火墙底下安家，那是他们的城——一个曾经装过一双崭新的男士皮鞋的盒子——鞋是牛皮做的，盒子是纸做的。

这个城里虽然铺着一块历史悠久的毛巾，却依然脏兮兮如一张小花猫的脸儿了。我们村里的人没那么讲究，猫自然也随人。

刚刚出生半个月左右的小猫，实在是不比一只老鼠大多少。它们的尾巴轻而湿，爪子粉而嫩，一只刚从下水道里爬上来的大老鼠的爪子和尾巴便是这样。我突然挺心疼城里的猫猫，它们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传说中美味的老鼠。

不晓得是还不会睁眼，还是火墙底下太舒服了不想睁眼，我忍受着刺骨的灼热在火墙根儿上蹲了半天，只看到其中两只小猫咪对着世界发了几眼光。

其中一只睁开了那双像被银河的水洗成了夜空似的乌溜溜的蚕豆大的猫眼睛，随着两双打颤的小细腿的不稳当，秘密地带动了两下嘴边的小胡子，一对花生大的猫耳朵顿时贴在了脑门上。它明明为这一睁眼和这一站立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却神气得好像自己是头小狮子一样，是呀，一个家里总要有一个表情帝哇。

另外两只跟还没出生似的，找不到眼睛在哪个方向——它们自己找不到，我也寻不到，总是展示个屁股给我看。

为了博得他们的注意，我不顾蹲守在火墙根下的燥热与腿困，又是“你好”又是“Hello”使出浑身解数打了一路的招呼，时有不晓得哪只小猫孩回应了我，但不是“喵喵喵”，却类似“唧唧唧”。

小母猫回城的时候并未对我这个不速之客发出逐客令，或许在我们目光对视的刹那间，我看出了它涉世未深，她也看出了我并无恶意，于是她允许我继续蹲守在他们的城边，接着欣赏她这位新晋小猫娘给小猫孩们喂奶的私密场面。

当四只还站不稳的小猫孩争先恐后地扑向小猫娘并以横七竖八的慵懒姿势嘬着我没能看一眼的奶头时，我的不着调的性子在那个时刻不合时宜地发作，满脑子盘旋着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母猫到底长着几个乳房，可以同时哺喂四个儿女？

我晓得母猪肚子底下长着两排像衣服扣子一样的奶头。她们太胖了，大肚子常常兜不住胸前那堆入冬以后将被炖进酸菜里的肉，以至于睡觉时不得不采用让那两排扣子晒晒太阳的姿势才能睡得安详。我小时候在太阳底下经过，一扭头就看到过那两排豪华的乳房。

但是我不晓得母猫到底有几个乳房。她们身段适当，若非把它们的四个爪子倒提起来摁倒，凑到跟前一数究竟，是没法在经过它们身边时便能瞅到答案的。显然我的胆量并没给我放倒一只母猫的机会，这一结果直接导致我从小到大都不知道母猫奶头的真实状况。

我对此一直好奇，但我却从不遗憾，我喜欢逗猫撩狗，可从没想过要养上两只。我要养的是花儿，遍布家中每个角落的花儿，连厨房和卫生间都不放过的花儿。

眼前这四兄妹一哄而上，我由此断定一只母猫的乳房一定不少于三个。

拍照前我跟刚刚做了妈妈的小猫娘打招呼时正式向它请教了一个问题：

“你好啊，请问被宝贝嘬乳头是种什么感觉呢？尤其被四个宝贝同时嘬的话？”

小猫娘定是从未遇到过这么无聊的问题，她扭头不搭理我，冷静不屑的小眼神像是在说“你也是母的，自己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呗”。

啊，就在这小猫娘戳中了我一年剩一年到如今三十大几还没当娘的痛点时，我突然有了一个惊人的科学发现——哺乳动物中的雌性身上包藏着一个跟该物种寿命有关的天大秘密——雌性乳房的数量和该物种的平均寿命反着相关。

我正要把这个科学道理讲给鞋盒子里的小母猫和她的儿女们的时候，却看见四只小猫孩颤颤巍巍正在学习站立。就这样，到了嘴边的真理，被我拍成了照片。